高考前後,如果你看到“天女散花”“六月暴雪”一定不會再大驚小怪。考生們考前考後的撕書行為似乎已經成了必不可少的畢業禮,漫捲“撕書”,那是一種儀式,也是一種決絕的告別方式。
  觀察員
  □周東飛
  (《瀟湘晨報》評論員)
  □馬想斌
  (《華商報》評論員)
  □李 妍
  (《重慶日報》評論員)
  □陳 方
  (本報評論員)
  漫畫/勾犇
  一切為高考,病態卻很現實的選擇
  陳方:“高考撕書”實在不算什麼新聞了,但今年陝西長武縣中學的6名高中畢業生有些過分,他們不聽老師勸阻圍毆老師,50多歲的老師頭部受傷,這則新聞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事情發生後,當事學校表示為了不影響孩子高考,暫且不報案。但很多圍觀者都在議論,這樣的學生,即便考上了大學又能怎樣?
  馬想斌:陝西長武縣這個事情,事發當天正好我值班,四點多開選題會的時候,各部門報題,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樣的學生考上了大學又有什麼用呢?起碼的尊師重道這樣的品德都缺失了。
  但回頭又想,或許學校暫且不報案的做法也是對的。圍毆老師是違法的事情,無論如何都要接受法律製裁,但執法有個柔性,對於即將高考的學生來說,高考的意義對於他們是人生的重大選擇機會,錯過了會造成很多的遺憾。讓他們參加完高考,再接受處罰,這樣既不會喪失十年苦讀的機會,又不會逃避法律的製裁,或許也未嘗不可。
  周東飛:我不這麼看,影響高考不是理由。
  李妍:撕書可理解,打人則違法。我也不贊同學校以高考為由,放這些打人的學生一馬。其實很多時候,也正是我們的學校太過於註重應試教育,太過於看重應試創造的所謂前途,卻忽視根本的人格教育、規則教育,才讓一些學生恃“考”而驕。很難想像,沒有受到足夠規則、法治教育的學生,今後即便上了大學,進了社會會怎樣。
  馬想斌:其實,學校並不是要藉著高考放學生一馬,而是讓他們參加完高考之後再接受法律的懲罰。一時的錯,未必就是一輩子的錯,圍毆老師的學生,未必考上大學之後就不能做一個尊師的人。或許藉著學校和老師的寬容,能夠更好地反思自己的錯誤。
  陳方:“一切為了高考”,一切都為高考讓路,從理論上說,這是一種病態的選擇,但現實來看,卻是必須的選擇。
  回頭再看“撕書”,撇開這幾名學生極端的圍毆老師的行為不論,高考前撕書已經成了非常普遍的現象,不只是一所中學一個地方如此,一些“超級中學”也出現了以撕書來迎接高考的場面。不過,撕書還是這幾年的事吧?我高考那時候,還不流行這個。
  周東飛:嗯,我高考那陣兒,也不流行撕書啊。不過,我對撕書這事兒還是理解的。孩子們壓抑了兩三年,現在一想到終於要結束這“可惡”的高中生活了,總得有個表達方式嘛。
  李妍:我是2000年參加的高考,那會兒貌似撕書才剛剛興起吧。剛考完,另一個班的同學跟我說,他們班同學都把書撕了。那一瞬間我驚獃了,還有這麼爽快的發泄方式,當時還挺羡慕他們的。
  壓抑的高中,上學的日子有點難受
  陳方:想想現在的學生撕書,我雖然特別理解他們,但卻有一種特別“悲涼”的感覺。我那時候沒有撕書,因為在情感上放不下它們,那些資料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承載著整個高中歲月的努力。
  後來有一年聽到羅大佑的《閃亮的日子》時,我總會想起高三的那段日子。她算不上閃亮,算不上美好,我對她的感念是極其複雜的,但總是放不下。而那些書和資料,是承載回憶的載體。
  馬想斌:撕書說明瞭什麼,很多人覺得是高考給學生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學生需要通過某種渠道來進行心理的宣泄,釋放。
  但是,另一個方面來說,很多學生撕書的動因,是覺得這書以後用不到了,換言之,書本身就沒有多大的價值,除了應付高考這個價值外,學生很難從這些書上找到其他能夠保存的理由。所以,馬上高考了,這些書也就沒有必要留了。
  陳方:想斌說的沒錯,高中的那些書和資料完全是為應對考試的,沒有保存的價值,對我來說,保留下來完全是一種情感需要。而現在的“撕書”,學生們是要和高中生活做一個決裂的。其實我特別想知道,那些撕書的孩子們是不是特別痛恨他們的高中生活,至少是迎戰高考的那段歲月?
  李妍:我還真的挺不喜歡高中生活的,這可能跟學校有關係,至少我那時的學校,教育方式太填鴨了。我特別討厭老師無止無休在上面講課,講完就考試,學生連一點思考的空間都沒有。於是我就小逃了幾次課,還逃了幾次考試。那時覺得逃課、逃考試在宿舍里有一個自己的空間去思考,真是相當愜意的事情啊。
  所以看到現在學生那麼痛恨高考,就挺理解他們的,估計他們現在高中生活,比我們那個時候只能是變本加厲吧。
  周東飛:我很少做噩夢,我做的最典型的噩夢就是,夢見自己還在讀書,心裡很惆悵,然後就給愁醒了——— 你說說,這上學的日子該有多難受啊!
  李妍:按理說,現在考大學其實越來越容易了,為什麼老師和學生面對高考壓力的表現卻更為瘋狂?
  周東飛:錶面上是考大學容易了,但是你想過沒有,現在除了那些個名校,不少高校都在為完成招生指標而發愁,那些三本以下的更是有了生存危機。這說明瞭什麼?說明現在必須是上名校,才可能有那種吃喝不愁的感覺。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學生不容易啊,他們的考試壓力的確不比我們那一代人小。
  馬想斌:東飛剛剛解答了我的一個疑惑,就是為什麼現在孩子的壓力那麼大?為什麼同樣經過高考的我們,在當時沒有那麼大的壓力,沒有那麼強烈的撕書願望?
  這當中,模仿起了很大的示範效應。現在的孩子,知道以往的孩子可以通過撕書來跟應試的生活做個痛快的訣別。所以,便出現了各地撕書的盛況。
  其實,就如李妍自己的經歷,撕書看似是一個心理宣泄的方式,但實際上折射的不僅僅是應試教育下的壓力,還有學生內心深處厭學、討厭刻板模式教育的心理,他們不想以後再被如此重覆,老師講課,然後考試,然後接著講課,然後繼續考試……直到高考,才可能結束這種枯燥的循環。
  撕書的背後,是學生對教育的不滿
  周東飛:學習有樂趣嗎?應該是有的。但是,現在的教育方式和功利目的,基本上把學習搞成了一件比較痛苦的事情。
  陳方:考前撕書,是為了緩解壓力;考後撕書,是為了發泄。考完了,“解放了”,孩子們也該體會一下“久在樊籠中,復得返自然”的解脫,終於不用再那麼起五更睡半夜刻苦讀書了。撕書的背後隱藏的是學生對現行教育的不滿、鄙視和無奈、憤懣,而作為教育者對這一切其實也是無能為力的。
  李妍:我那時學習最大的困惑是:不知道讀這些書是為了什麼,每天無盡的解題,卻感覺這些學習內容完全無法和未來對接,唯一的對接口,就是考上大學。可是考上大學以後呢?這些考試題還能做什麼?工作了以後,又能幹什麼?我整天都在思考這些,覺得對未來非常迷茫,覺得人生不應該只是這些無用的學習、考試。
  陳方:現實一點的話,這個問題壓根不用困惑,就是為了考大學啊。
  李妍:如果人生就是上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又能怎樣?我那時對此全然持否定態度,覺得那不是應該過的人生。所以我很痛苦。我覺得,跟我一樣迷茫的學生,恐怕也不在少數吧。
  馬想斌:其實,遇到一個好老師,也可以改變對學習的看法。不過,每個人遇到怎樣的老師,也是一種命運和緣分。晚上打車,跟西安這邊很不錯中學的一個高二女生一起拼車。路上聊了一下,他們現在的老師,課堂上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幾乎所有的話,都是圍繞著課本知識和考試要點所延展開的,她也覺得這樣挺沒意思的。
  我還好,當年上語文課,語文老師還給我們拉過二胡,給我們講紅樓夢,教我們唱葬花吟。我大學的時候問過很多同學,大家普遍的感受是,這樣的老師大多都是年紀較為偏大,似乎並沒有被現在的教育方式完全同化。
  李妍:其實,若干年後回過頭看,我覺得當時學的很多知識,真的都是非常有意思的,也完全可以與現實很好的對接。
  這可能和年齡增長有關係,但應試本身存在的問題必須反思。不管你承不承認,應試教育就是有那麼一種特殊功能,它能讓一切有趣變得無趣,能讓一切能充分與現實對接的應用型知識,變成腦筋急轉彎一樣的無用考試,這讓求知全無樂趣可言。說到這兒,我想到最近老公參加的高級人力資源考試,複習完書本和試卷,老公深有感觸地說:感覺這樣的考試不是為了讓你學點什麼知識,而是為了把你考倒。當時我就笑了,原來天底下的應試都是一個樣。
  現實狀態下,改革是件很複雜的事
  陳方:我們都在說,撕書體現的是對現行教育的不滿,撕書是一種緩壓的方式,撕書是一種控訴。高考為什麼給學生帶來那麼大的壓力,因為它決定著人的前途。從這個角度來看,中國的教育問題從來不只是單純的教育問題,已經融入了現實因素,成為一個複雜的社會問題。
  周東飛:何以解憂,唯有改革。可是高考改革能解決問題嗎?關於高考的改革一直在行進著,但這個過程註定緩慢且容易反覆。一面是要求打破“一考定終身”,一面除了考試卻找不出更為公平公正的評價方法;一面在試圖減少考試的科目,一面是為了拉開考分的差距而挖空心思……高考改革的搖移不定,一個最基本的原因就是因為高考承載太多外在的東西。
  陳方:是啊,說到高考改革,越發感覺到它的循環反覆。比如,以前反對唯分數論,現在很多人都在說,分數才是最公平的選擇。
  馬想斌:過去反對唯分數論,是因為評價有很多種,分數不是唯一的。這是相對公平的前提下大家的普遍看法。但現在為何又強調分數是公平的,是因為在通過高考這座獨木橋的時候,除了分數這個途徑外,很多人還有其他的辦法能夠順利跨入大學的門檻。高考舞弊的方式越來越多,分數帶來的絕對公平意義就被凸顯了。
  李妍:之所以大家對高考的看法還是回到唯分數論的老路上,說白了,就是因為我們當下的高考改革並沒有觸及到真正應該改革的實質問題。要我說,高考改革只有一條路徑,讓學生自主選擇,讓學校自主招生,把考試評價權交給社會。
  陳方:這是不是太過於理想化了?
  周東飛:在理想狀態下,怎樣改革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可是,在現實狀態下,怎樣改革卻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李妍:學生自主選擇,就是讓學生可以同時被多所大學錄取,由學生自己去決定讀哪所大學,這種選擇,可以攪動大學的市場競爭力;大學自主招生,就是在學生自主選擇的前提下,大學擺脫行政管轄束縛,自己決定如何招生。相信在學生自主選擇的前提下,高校為了獲得更好的生源,會充分權衡利弊,自主招生其實是一種市場化手段。這種大學自主招生,並不是如今這種狹隘的招收特長生、尖子生的招生,而是全面放開的自主招生。
  當然,這種徹頭徹尾的改變真的很難,因為需要觸動的利益太多,但我認為這是改革真正應該瞄準的方向。
  周東飛:改革是社會向好的機會,同時也是投機者鑽空子的機會。如果不能保證公平公正,任何改革都不可能獲得民眾的信任。把撕書看成來自孩子們的一種強烈信號吧,改革的步子要真一點、實一點、系統一點,否則一代人的青春與夢想落空,這是天大的悲劇。
  馬想斌:高考給學生的壓力不斷加大,背後的因素,恐怕要歸罪於這個板結的社會。過去,高中畢業、初中畢業,還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尋找到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現在,不上個好大學,很難找到好工作。
  陳方:雖然說撕書成了普遍現象,但我發現,那些“高考撕書”的考生,大多是在“超級中學”或者欠發達地區的學校里,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學校里,似乎鮮見撕書“儀式”。這說明什麼,說明這個社會給普通孩子提供上升的空間和渠道太少太少了。除了高考,他們沒有別的選擇。高考,成了一曲悲歌,撕書,成了一場肆無忌憚的畢業禮,而且還透露著莫名的憂傷。在這方面,社會必須要有所反省。
  (原標題:漫捲“撕書”,憤懣的畢業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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